第一篇 骡的寻找 · 02 二人无骡(2 / 2)

刚刚想到这个念头,他就吓得赶紧打住。

轮机长哈克斯兰尼以锐利的目光,瞪着面前这位穿着便服的年轻人。这个平民似乎很有权威的地位,还带着舰队军官特有的自信。而乳臭未干就加入舰队的哈克斯兰尼,却总是将权威与阶级划上等号。

不过这个人是骡亲自指定的,而骡当然就是真理。骡的这个决定,他连下意识都毫不怀疑。情感的控制将他深深地、牢牢地抓住。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一个小小的卵形物体交给程尼斯。

程尼斯掂掂它的分量,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轮机长,你是基地人,对不对”

“是的,长官。在第一公民接收基地前,我曾在基地舰队中服役十八年。”

“你是在基地接受技术训练的吗”

“我是合格的一级技术员安纳克里昂中央军校毕业。”

“很好。这是你在通讯线路中找到的吗就在我请你检查的地方”

“报告长官,是的。”

“它是线路的一部分吗”

“报告长官,不是。”

“那么它到底是什么”

“报告长官,是超波中继器。”

“我可不是基地人,你这么说还不够清楚。它有什么作用”

“借着这个装置,就能在超空间中追踪这艘星舰。”

“换句话说,不论我们到哪里,都会被人跟踪。”

“报告长官,是的。”

“很好。这是新近的改良型,对不对是由第一公民创建的研究院研发出来的,是吗”

“报告长官,我同意。”

“它的结构和功能都是政府的机密,对吗”

“报告长官,我同意。”

“而它却跑到这里来了,真有意思。”

程尼斯将超波中继器在两手间扔来扔去。几秒钟后,他猛然将它递出去。“好,你拿去吧,把它原封不动放回原处。懂不懂然后忘掉这件事,彻底忘掉”

轮机长差一点就要行礼,还好及时煞住。一个利落的转身,他就离开了。

星舰在银河中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跃迁,它的轨迹是群星间一条稀疏的虚线。虚线中的“点”,是星舰在普通空间中航行十至六十“光秒”的短程路径;而点与点之间许多秒差距的空隙,则是星舰在超空间中跃迁一次的结果。

拜尔程尼斯坐在“透镜”的控制盘前沉思,不禁对它兴起一股近乎崇敬的情绪。他不是基地人,因此对他而言,推动把手、按动开关这些事,并不是耳濡目染的第二本能。

然而,即使对基地人而言,“透镜”也不算一种无聊的装置。在它不可思议的紧致体积中,藏有数不清的电子电路,足以精确记忆数亿颗恒星的相对位置。除此之外,它还具有一项更惊人的功能,就是能将“银河像场”的任何一部分,沿着三个空间坐标轴进行任意的平移,或是绕着任何中心旋转。

由于具有这些功能,在星际旅行科技的发展中,“透镜”扮演了近乎革命性的角色。在星际旅行早期,为了一次超空间跃迁,必须花上一天至一周来进行计算大多数的时间,都用于计算船舰在银河中的准确位置。简单地说,就是至少要对三颗彼此相距很远的恒星,进行非常精确的观测,而这三颗恒星相对于某个“银河坐标原点”的位置必须是已知的。

关键便在于“已知”这两个字。任何人只要熟悉某个方位的“星像场”,便能轻易分辨出其中每一个星体。然而跃迁十秒差距之后,就可能连母星的太阳都难以辨认,甚至根本看不见了。

解决之道当然是光谱分析。每颗恒星的光谱都不尽相同,就像每个人的签名一样。数世纪以来,星际交通工程学的主要课题,正是如何将更多恒星的光谱分析得更仔细。随着光谱分析的发展,以及跃迁准确度的不断提升,银河旅行的标准航道逐渐建立起来,星际航行也从艺术逐渐蜕变成真正的科学。

不过,即使像基地这样的科技水准,船舰上配备精良的电脑,并且利用崭新的星像场扫描法来分析恒星的“星光签名”,但是在不熟悉的星域中,驾驶员也经常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找到三颗已知的恒星,以便计算船舰的位置。

直到“透镜”发明后,一切才完全改观。“透镜”的特色之一,在于只需要一颗已知恒星当参考点;而另一项特色,则是程尼斯这样的太空生手也能操作自如。

根据跃迁计算,目前最接近而体积够大的天体是凯旋星。而此时在显像板中央,也显现了一颗明亮的星体。程尼斯希望它正是凯旋星。

“透镜”的投影屏幕紧邻着显像板,程尼斯将凯旋星的坐标一个一个仔细键入。然后他按下某个电驿,星像场便立刻大放光明。屏幕中央也有一颗明亮的恒星,不过似乎与显像板上那一颗没有什么关系。于是他开始调整“透镜”,让星像场沿着z轴平移,并且让画面逐渐扩展,直到屏幕中央与显像板中央的恒星亮度完全相同。

程尼斯又在显像板上选了另一颗够大够亮的恒星,并从屏幕上找到对应的影像。接下来,他让屏幕缓缓旋转,一直转到与显像板相同的方位。他随即撅着嘴,做了一个鬼脸,放弃了这个结果。然后他又两度旋转屏幕,先后选了另外两颗亮星。最后那回他终于露出笑容,总算成功了。一位受过“相对位置判别训练”的专家,也许第一次就能成功,但他只做了三次尝试,成绩也相当难得。

最后的工作便是微调。他将屏幕与显像板的影像重叠起来,结果是不尽相符的一团朦胧。大多数星体都呈现很接近的两个影像。不过微调并不需要太多时间。所有的星像不久都融合为一,变成单一的清晰影像。现在,已经能直接从刻度盘上读出星舰的位置,整个过程还不到半个小时。

程尼斯在汉普利吉的单人寝室里找到他。这位将军显然准备就寝了,他抬起头来问:“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只要再做一次跃迁,我们就到达辛德了。”

“我知道了。”

“如果你想上床,我就不打扰你了。可是,我们在席尔星找到的胶卷,你究竟有没有好好看过”

程尼斯所说的那个胶卷,这时摆在一个矮书架下层的黑色盒子中,汉普利吉以轻蔑的目光望了望。“看过了。”

“你有什么感想吗”

“我认为,即使曾经存在任何和历史有关的科学,在银河系这一带也几乎失传了。”

程尼斯露出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你的意思。资料相当贫乏,对不对”

“假如你对统治者的实录情有独钟,那又另当别论。我认为,这些东西无论如何不会可靠。那些专注于个人事迹的历史,功过评价全取决于作者的主观意识。我发现毫无可取之处。”

“但是里面提到了达辛德。我给你那卷胶卷,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个记录。这是我找到的唯一一份资料,其他的资料连提也没提。”

“好吧。他们的统治者有好有坏,他们征服过几颗行星,打仗有输有赢。但是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事迹。程尼斯,我认为你的理论没有任何价值。”

“可是你忽略了一些重点。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向来不曾和其他世界结盟在那个挤满星辰的角落,他们始终置身于区域性政治之外。正如你所说,他们曾经征服过几颗行星,可是却适可而止而且没有吃过什么大败仗。仿佛他们刻意扩张到刚好足以自卫,却又刚好不会引起注意。”

“非常好。”普利吉以毫无感情的语调答道,“我并不反对登陆。最坏的结果浪费一点时间。”

“喔,不对。最坏的结果全军覆没,如果那里真是第二基地的大本营。你别忘了,天晓得那个世界藏有多少只骡。”

“你计划怎么做呢”

“降落在某颗不起眼的藩属行星上。先尽可能搜集有关达辛德的资料,然后见机行事。”

“好吧,我不反对。你不介意的话,现在我想熄灯了。”

程尼斯摆摆手,径自离开了。

这个飘浮于广袤太空中的金属岛屿,有一间小寝室立刻陷入黑暗。不过,汉普利吉将军仍然清醒,让奔腾的思绪带领自己神游物外。

假如他费尽心力所决定的事通通正确许多事实已经开始互相印证那么达辛德的确就是第二基地,不可能另有蹊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真的就是达辛德吗一个平凡的世界一个毫无特色的世界帝国残骸中的一个贫民窟断垣残壁间的一个碎片他依旧记得,每当骡提到基地心理学家艾布林米斯,那个曾经也许曾经发现第二基地秘密的人,骡总是会皱起眉头,连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普利吉想起骡的话语中紧张的情绪:“米斯好像突然吓呆了。仿佛第二基地的秘密超乎他的预料,和他原先的假设完全背道而驰。我真希望除了他的情绪之外,我还能读出他的思想。但那些情绪是那么明显尤其是那股扑天盖地的惊愕。”

惊愕是米斯情绪中的主调。他的发现一定难以置信而现在,这个男孩,这个老是笑眯眯的青年,他对达辛德充满信心,还油嘴滑舌地强调最不起眼就是最不平凡。而他一定没错,他的说法一定正确。否则,天下再也没有合理的事了。

在进入睡眠状态之前,普利吉最后的意识是一丝冷酷。乙太管旁边的超波追踪器仍在原处。一小时前他还去检查过,而程尼斯对此完全不知情。

第二插曲

在评议会大厅的休息室中,几位发言者聚在一起他们即将进入大厅,展开当天的工作两三个念头在他们之间迅速飞来跃去。 “所以说,骡开始行动了。” “我也听说了。危险太危险了” “如果一切依循既定的函数运作,就不会有危险。” “骡不是普通人想要左右他所选定的傀儡,很难不被他察觉。受到控制的心灵更是难以碰触,据说他已经发现几宗案例。” “没错,我认为简直无法避免。” “未受控制的心灵比较容易对付。可是他手下的掌权人物,却很少有这样的人” 他们走进了大厅,第二基地的其他成员则跟在后面。